12月11日
言語間的不通,比起三日三夜沒洗澡沒洗頭似乎來得更為難熬。
火車上有一群gang(小混混/飛仔whatever)總是在車廂之間走來走去,開著大聲的音樂從我們這節車廂走過下一節(聽說經常有人在後面一節車廂裡吸煙喝酒,後來我過去看了一下,是節有個人廂房的車廂,裡面的人在幹什麼誰知道),他們每次經過都會高聲說笑幾句,然後用力把門關上,好奇這扇神奇的門被狠甩了一千萬遍都仍完好無缺。中午我坐在對面下床邊上寫日記時,又有兩個年輕男人迎面走過來,在我身邊停了一會兒,不知道在笑了些什麼,然後打開過道門後冷不勝防地用力拍了一下我左邊肋骨位置,隨即迅速甩門離開!我當下轉過身正想衝他大罵,可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穿過了「急凍門」走進了下卡車廂。我回頭,怒氣在身體裡急竄,四處尋找其他人的反應,冀盼著會有否有人看見剛才發生的事情,可是車上睡覺的睡覺,吃東西的吃東西,沒有一個人回應我的眼神。自此之後,每次這些人走過的時候,我的神經總是會特別繃緊,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。(後刪一段)
經此一事再加上兩天前在前往火車站路上遇到的瘋子,我馬上上網學了幾句求救的俄語,身上帶著小利器防備。儘管火車上遇到的人都是和善的,但畢竟自己一個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
昨天凌晨住進來的那個提Givenchy皮包的中年女人和她的朋友在今天清早就下車了,換進了兩位年老的太太,她們上車時還有個年輕人把幾包大行李搬到的床上方的行李架上。每次剛上車的人都大口呼著氣,像剛剛逃難回來的樣子。
昨天進來的兩位女人都有為自己準備很豐富的食物,一大盒薯蓉,自製的肉排和切細的蔬菜沙拉,兩人喋喋不休, 從早到晚,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。可是對面下床的女人卻不時會掩著臉流淚,晚上睡覺的時候仍不時聽見她哽咽的聲音。
而新住進的兩位太太也十分有趣,氣喘吁吁地來到座位上,一個叫我幫她提起白色床單,遮住讓她換褲子,呃,你確定睡上床的人不會看見?另一位睡我下床的老太太則拿出針線包,用手指沾了點口水抹了一下線的一頭,然段遞給我幫她穿線。由於兩位老太太經常需要躺下來睡覺,於是我只好躺回自己的床上,或者在床位床的白髮女人開始起床喝咖啡啃瓜子時,蹭到她另一個座位坐下,白髮女人總是會很大方地把瓜子袋往我這推一推示意可以一起啃。啃瓜子、看報紙、開大餐、看書是俄國婦女最常在火車上會做的事。
火車上還有一批準備去服兵役的年輕男生,在俄羅斯,男性年滿十八歲就有義務服兵役,而火車上這一批則是約十九到二十歲,剛讀完高中的男生,他們同樣喜歡在火車裡走來走去,有時拿著煙,有時身上冒著酒氣,大概是喝了Vodka。有次我在洗手間外充電的時候,其中一個穿藍白條紋上衣的男生突然冒出一句: Do you speak English?頓時間,我像從外太空找到了地球的蹤影。我有點驚訝地回答,yes! Great!You can speak English。可正當我以爲可以找到一個人聊天時,可他從第二句開始,兩秒鐘前那自信的臉就變得有點別扭了,A little bit, my English is bad。接着便開始他無盡頭的Russian-English 方式的提問,而我則一直處於腦冒星星的狀態,猜想着他每一句話中無數種可能的意思。可看着他一邊急着想翻譯,又不願放棄溝通的表情,我也不好意思說,我還是回去睡覺好了。跟一個聊開了,又陸續加入了另外幾個,他們都穿著不同的制服,海軍、空軍和陸軍都來了,把本來就窄小的過路通道擠得進出不得。可新加入的男生都不敢講英文,於是剛聊開的男生Filipe 便成了翻譯官,後來發現其實他們並不是一點英文都不會,只是內心覺得講得爛而不願開口。我們的對話中基本上都是以單字溝通外加肢體語言,一旦說了長句子,就馬上出現故障。那晚開始,他們有時候經過就會說句How are you? 一看我閒着坐着看風景時,他們就坐過來問 Ever,how to speak xxxx in Chinese language? 然後又開始喋喋不休的問題:你們的中文有兩種寫法?一個人旅行不無聊嗎?接下來去哪裡? 你能喝vodka嗎?你也喜歡普京?還有第一次從俄羅斯人口中聽到 we are Siberian, Siberian never feels cold(西伯利亞人不怕冷) ,呵呵,我這幾天也深深感受到,果然是戰鬥民族。
火車在晚上七時左右到達了Ulan-Ude, 也是他們的終點站,臨下車前Filipp走過來遞給我一段Google translate 的話,說很高興跟我聊了那麼多,希望我接下來的旅途順利,最後也不忘催我把照片發回給他🤦🏼♀️ (然後我好像真的拖到去完Olkhon Island 都還沒發給他, my bad)。火車快將進站,他們穿上完整制服,準備好行李,我過去跟他們說了再句,他們講了一堆俄文,我聽不懂,他們哼起了幾句民謠,附近的乘客聽着笑了笑,Filipp 跟我說這是他們兵隊的歌。我沒下車送他們,因為我不喜歡離別的感覺,只是目送直到看着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火廂裡。
還有8個小時就到Irkutsk, 回到自己的床開始收拾着自己凌亂的行李,窗邊的白髮女人已躺下準備睡覺了,我樓下的老太太問我借了筆,開始玩報紙上的數獨。收拾好行李,下來跟隔壁的Igor聊了一會,我也是在跟Filipp一群聊開的時候發現他竟然是英文最好的一個,雖然也不太敢講,可我講的每一句都聽得明白。他說一開始以為我是他們其中一個民族的人,也一直不敢跟我說話,後來他分享了他在服兵役時的工作, 在俄羅斯的經濟和政治話題,可是大部分時間都還是要靠字典和google translate (托賴Ulan-Ude後的路基本上都是網絡暢通)。聊了一陣,想到凌晨三時下車後還要在火車站待到清晨,我決定爬回床小睡一兩個小時,火車上每卡車廂都會有兩位照顧大家的職員,一般是清潔,派床單和通知乘客下車。兩點鐘,平時負責打掃的大叔過來拍了拍我的床,用口音濃厚的英文指著手表說,one hour, Irkutsk,還有一個小時到Irkutsk。我起來洗了把臉,再把床單枕頭套毛巾拿起摺好,床墊卷起來,在火車上每個乘客都會這樣做,不做職員也會提醒你。我坐在白髮女人的床尾上等待,幫她把被子拉回到腳上,這時車廂裡快下車的人也開始頻繁地出入廁所刷洗。這時那個經常用好奇眼光看我的阿塞拜疆男人也醒了,從上床伸出頭來看我,剛上火車的那天我其實很討厭他,甚至特別提防他,因為他老是跟我用俄語說些有的沒的,然後又拍拍我的頭,可幾天無聲的相處下來後,覺得也沒什麼,後來才Igor口中知道他跟我同齡,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兒子。不管怎樣,我還是要離開這節車廂了,結束第一段的西伯利亞鐵路之旅。
火車進站,Igor醒來送我下車,阿塞拜疆男人也穿着背心下車吸煙,下車時,我跟他講了一句До Свидания, 他也笑着回了我一句,也許是整趟我們唯一的正式的對話。